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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0章 技术费（第1页）

研究所的楼道昏暗，墙皮剥落，散着一股陈年化学试剂和旧报纸的混合味儿。林爱国和楚云飞坐在会议室硬邦邦的木椅子上，对面是所里的王副所长和一个负责成果转化的科长。

“沈恒同志是我们所里培养的优秀人才，他的光刻胶微图形化技术，虽然暂时应用面窄，但也是国家投入的成果。”王副所长五十多岁，头梳得油亮，说话慢条斯理，“你们想合作，或者借调，都是可以的。但是呢，要按照规矩来。”

成果转化科的张科长推过来一份打印好的文件：“两种方案。一，一次性技术转让费，十五万。包括现有配方、工艺参数和一台他们组自制的简易曝光机图纸。二，技术入股，将来产品销售额的百分之五，永久分成。”

十五万！楚云飞心里一沉。红旗厂现在账面上能动的钱，把所有家底划拉上也不到五万。百分之五的永久分成，更是像签卖身契。

“王所长，张科长，”楚云飞尽量让语气平稳，“沈博士的技术很好，但毕竟还没经过产业化验证。我们合作，是共同开，风险共担。一次性支付这么多，厂里实在困难。分成比例是不是也能再商量？”

“困难？哪个单位不困难？”王副所长端起茶杯吹了吹，“国家现在鼓励科技成果转化，但不能国有资产流失嘛！沈恒他们组，所里也是投了钱的。再说，深港前沿的陈总，上个月也来过，开的条件可比你们优厚……”他故意停顿，观察两人反应。

林爱国插话：“王所长，陈总开什么条件我们不管。我们就想问，沈博士自己的想法呢？他愿不愿意出来干？”

王副所长脸一沉：“年轻人，你这话说的。沈恒是所里的人，组织安排他干什么，他就得干什么。个人要服从集体！”

谈话陷入僵局。楚云飞以“回去请示”为由，拉着林爱国先撤了。走出研究所大门，楚云飞摸出根烟点上，狠吸一口：“妈的，这是卡着我们脖子要钱。十五万，他们真敢开口！”

林爱国没说话，回头看了看那栋灰扑扑的研究楼。沈恒的实验室就在三楼东头，窗户玻璃裂了道缝，用胶布粘着。

车间仓库里，电解小组的气氛同样凝重。赵师傅和小刘对着又一批“渗镀”的废品愁。掩膜边缘，银还是像爬山虎一样悄悄“爬”过去一小截，图案模糊不清。试了各种胶，调整电压电流，效果都不理想。

“就差这一哆嗦！”赵师傅烦躁地抓着他那本“鬼画符”笔记，“边缘！就他妈管不住这边缘！”

小刘手上前两天做试验不小心割伤的口子还没好利索，缠着纱布。他拿起一片废品对着灯看，忽然“咦”了一声：“赵师傅，您看这片，边缘这块怎么好像干净点？”

赵师傅凑过去。确实，有一小块区域，渗镀明显很轻，几乎就是一条清晰的线。他回想这片薄膜是那天他手忙脚乱帮忙时处理的，自己手上沾了什么？好像……对了，那天小刘手割伤，他帮忙包扎，纱布上沾了点血，弄到了这片薄膜边缘的掩膜胶上？后来做试验时也没特意清洗掉。

血？

一个荒诞的念头冒出来。赵师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：“小刘，去食堂后头老张头那儿，看看能不能弄点……猪血来。要新鲜的！”

小刘以为自己听错了：“猪……猪血？”

“对！猪血！快去！再弄点面粉！”

半个小时后，小刘端着个搪瓷缸子回来，里面是暗红色、半凝结的猪血，腥气扑鼻。赵师傅指挥着，把少量猪血和面粉、掩膜胶原液混合，调成一种暗红色的、黏糊糊的新胶体。

“试试！就用这个当掩膜胶！”

怀着一种近乎巫术的心情，他们涂胶、曝光（用台灯加滤光片模拟）、显影、然后电解。等待的时间里，仓库里弥漫着血腥和化学品的怪味。

结果出来。边缘渗镀现象大幅减轻！虽然还没到百分之百清晰，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好！

“血里的蛋白质！”赵师傅一拍大腿，兴奋得满脸通红，“蛋白质在胶里，通电的时候在边缘形成了层东西，把金属离子挡住了！就像……就像垒了道小坝！”

消息传到林爱国耳朵里，他哭笑不得。猪血粉？这都哪跟哪！但效果是实实在在的。他立刻嘱咐：“记录下详细配比和操作条件！还有，这事儿先别往外说，尤其别让食堂老张头知道咱们拿猪血干这个，省得他涨价。”

楚云飞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。他面前摊着几张报表，还有一份刚拟好的“技术咨询服务合同”。合同对方是广东一家乡镇电器厂，生产某种小型变压器，一直受困于绝缘层局部放电问题。楚云飞在行业会议上认识了他们老板，聊过几句。

“老楚，你真要把火焰帘那点‘非核心优化技巧’卖了？”厂长老李皱着眉头，“那不是把看家本领漏出去了？”

“李厂长，看家本领是‘龙鳞纹’设计和整体工艺思路。我卖的是怎么让火焰更稳定、怎么用便宜氮气生器替代钢瓶这些边角经验。”楚云飞解释，“这些经验，南方那些嗅觉灵的厂子，自己琢磨一两年也能摸索出来。我们现在卖，还能换点现钱，解决沈恒那边的燃眉之急。等他们自己摸出来，这经验就不值钱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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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……所里要十五万，你这能卖多少？”

“谈好了，五万。一次性买断。”楚云飞弹了弹烟灰，“另外，我建议厂里正式成立‘技术贸易服务部’，专门对外提供这类工艺优化、小改小革的技术服务。既能创收贴补研，也能和更多厂子建立联系，了解市场需求。”

“技术贸易服务部？”老李沉吟，“这名字……是不是太‘资’了点儿？上头能批吗？”

“现在不是提倡‘科技面向经济主战场’吗？咱们这叫响应号召。”楚云飞把合同推过去，“厂长，签了吧。沈恒那边，有了这五万，我们就能压压价，或者先付一部分启动合作。光刻-电解这条路，可能是咱们未来的杀手锏，不能卡在这儿。”

老李犹豫再三，最终还是拿起笔，在合同上签了字。同时嘟囔：“成立服务部的事，得上会讨论，肯定有人要吵吵……”

有了五万块钱在手，楚云飞再去找王副所长时，底气足了些。几轮拉锯，最终达成妥协：红旗厂支付八万元“技术协作费”，沈恒以“技术顾问”身份，每周三天到红旗厂指导工作，期限一年。期间产生的技术成果，双方共同所有，红旗厂有优先使用权。沈恒的人事关系暂时不动，但所里不得在一年内安排其他任务挤占他的时间。

条件依然苛刻，但总算打开了口子。沈恒夹着个旧书包来厂里报到那天，眼神里有了点亮光。

赵师傅的电解小组在猪血粉的加持下，渗镀问题基本解决。沈恒带来的光刻胶配方和简易曝光工艺，经过调整，成功在聚酰亚胺薄膜上做出了线宽五十微米（相当于头丝直径）的精细掩膜图案。当第一次将这片带着复杂曲线图案掩膜的薄膜，浸入用回收银配制的电解液中，通上电时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
沉积完成，洗去掩膜。对着光，薄膜上出现了与掩膜完全一致的、极其精细的银色纹路！不是简单的平行线，而是蜿蜒的、疏密有致的曲线！

沈恒第一时间把样品放到他带来的旧显微镜下观察。纹路边缘清晰，银颗粒分布均匀。他看了很久，忽然抬起头，眼神有点恍惚：“这纹路……这纹路在电场下的响应，可能不是简单的屏蔽。你们看这疏密变化，像不像……像不像一个函数波形？它可能在‘选择’频率，不止是阻挡，还可能……在引导，或者‘调制’。”他找不到更准确的词，“就像……它在哼一个调子，只是现在还有点跑调。”

林爱国接过那片薄膜，感觉它比之前任何一片都更沉重。这不再是简单解决一个“坑”的工具，它开始呈现出某种“设计”的雏形，某种指向更深处可能性的光亮。

然而，没等他们庆祝，沈恒在后续测试中现了一个新问题：用于光刻的胶，在完成掩膜使命后，即使用最强力的溶剂清洗，也总会在薄膜表面留下极微量的有机残留。这些残留像隐形的污渍，在高温或高湿环境下，可能会劣化，影响薄膜的长期绝缘可靠性。

“光刻胶残留……”沈恒皱着眉头，“这是行业难题。要彻底清除，通常需要氧等离子体清洗，或者强氧化性溶液处理。但我们没这条件。”

新的拦路虎出现了。而就在这时，楚云飞收到消息，陈永豪通过某些渠道，正在行业内散布那份“电迁移风险”标准提案，制造焦虑。同时，厂内关于“技术贸易服务部”的争论也到了白热化，反对者认为这是“不务正业”、“可能泄露核心技术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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